最后一种语义叫做语言内部意义。

　　什么是语言内部意义呢？我们还是从译例分析入手。

　　Этих мотыльков зовут подёнками, потому что все они живут по одному дню, не более.这些飞蛾叫蜉蝣，因为他们的生命只有一天。

　　译文读来费解：“蜉蝣”和“一天的生命”之间怎么会构成因果关系呢？

　　原文却很清楚：подёнка一词源于по одному дню，主句与从句前后呼应，因果分明。

　　词的这种意义就属于语言内部意义。它包括词素结构相同(同根词组)，词音相同(韵脚、头韵、元音迭韵)，词素语义相同等等，并且往往表现为文字游戏，如飞白、绕口令、回文诗、双关语以及有意义的姓等等。

　　翻译时应当尽可能把这种语言内部意义也传达出来。

　　当然，这是一个比较棘手的课题。因为语言内部意义建立在特定语言的词与词的相互关系上，在其他语言体系中往往不易体现。因此，翻译语言内部意义，绝不能照搬形式，而必须另辟蹊径，采用等效手段予以传达。这一点在翻译诗歌时表现得尤为明显：从来没有一首译诗采用原诗的韵脚。

　　根据这一精神，上面的句子可以译为：

　　这些飞蛾叫短命蜉蝣，因为他们的整个生命只有一天。

　　译文中加上“短命”二字，便与后面的“生命只有一天”衔接起来了。

　　再看下面的例子：

　　...он с таким упорством произносил «коммунизьм» с мягким знаком перед последней буквой (Бурлацкий).

　　……他顽固地硬是把“共产主义”念成在最后一个字母前加上一个软音符号。

　　不懂俄文的读者看了上面的译文必定会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然而翻译的目的是使不懂原文的读者了解原文的内容。显然，这样的译文并没有达到目的。

　　原来这里指的是：他在读коммунизм这个词时在最后一个字母м前加了一个软音符号，念成了коммунизьм。

　　这里同样需要采用等效手段，传达出语言内部意义，而把句子译为：

　　他固执地硬是把共产主义念成了“共产子义”。

　　Зачем у священников воосы, как у женщинов? (Горький)

　　神父的头发为什么跟女人们的一样呢？

　　译文只传达了原文的所指意义，却没有传达出原文的语言内部意义。因为这句话出自一个五岁女孩之口。她讲话口齿不清(把волосы说成воосы)，而且有语法错误(把у женщин说成у женщинов)。

　　原文中这种“明知其错而故意仿效”的飞白，也是语言内部意义的表现形式之一，处理的办法应当是用飞白译飞白：

　　神父的抖发为什么跟女们的一样？

　　这样就把原文飞白的效果充分传达出来了。

　　波列沃依的小说《阿妞塔》中有这样一段话：

　　Раненые то и дело шутили над ней, никто, мол, не решился взять её в жёны. Но она, улыбаясь, ни на кого не обижалась. Кто же виноват, что фамилия у неё такая – Лихобаба?

　　伤员们常开她的玩笑，说没有人肯娶她。可是她并不在乎，总是一笑了之。谁让她偏偏姓李赫巴巴呢？

　　为什么姓李赫巴巴，就没人肯娶呢？——读过上面译文的人一定会这样发问。

　　原来是个Лихобаба有意义的姓，来自лихая баба(凶狠的婆娘)，“凶狠的婆娘”是Лихобаба的语言内部意义。翻译时应兼顾姓的音和姓的意义两个方面。因此上面一段文章的最后一句话可以译为：

　　谁让她偏偏摊上了“利害婆妈”这样的姓呢？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中有如下一段对话：

　　– Усахарил, – пробормотала Настасья, плутовски усмехаясь.

　　– Да вы бы внакладочку. Настасья Никифоровна.

　　“你是拍马屁拍的。”纳斯塔西娅嘟囔着说，脸上露出狡黠的微笑。

　　“要是您，就把糖放在茶里了，纳斯塔西娅·尼基福罗夫娜。”

　　从译文上看，两个人的对话令人费解：“拍马屁”与“往茶里放糖”有何相干？！

　　按Словарь современного русского литратурного языка对усахарить的释义是лестью, заискиванием располагать к себе。因此孤立地看，这个词译为“拍马屁”也未尝不可，但是它在上述具体上下文中是与下文внакладочку前后相呼应的。翻译时必须把这种语言的内部意义传达出来。因此上面的对话可译为：

　　“你是用甜言蜜语巴结上的。”纳斯塔西娅嘟囔着说，脸上露出狡黠的微笑。

　　“要是您，甜的就放进茶里喝了，纳斯塔西娅·尼基福罗夫娜。”

　　再看下面的例子：

　　После диктанта Сенька бегал по коридору и выспрашивал у всех одноклассников:

　　– Как пишется “в течение”? Вместе или отдельно?

　　– Отдельно. – отвечали ему. (Алексин)

　　听写结束后先卡在走廊里跑来跑去，四下里打听：“‘报纸’的‘纸’字怎么个写法？‘纸’字下面有没有一点？”

　　“没有一点。”别人回答他。

　　显然，译者在这里考虑了语言内部意义，不拘泥于所指意义，而是运用等效手段把в течение译成了“报纸”，把отдельно译成了“没有一点”。这样一来，语言内部意义虽然表达出来了，但是却会给人造成错觉，不懂俄语的读者读过这段文字后会以为俄语中也有汉字。

　　可见，等效手段的运用，一定要适度，超过了这个“度”，往往就会出现“败笔”。上面这段文字可以译为：

　　听写结束后，先卡在走廊里跑来跑去，四下里打听：“‘在……中’怎么写？两个字是连在一起，还是分开？”

　　“分开。”人们回答他。

　　最后还要指出一点，即在极个别情况下，语言内部意义的重要性完全超过了所指意义。翻译时可以把所指意义置于不顾，只需将语言内部意义表达出来就可以了。例如：

　　Я иду с мечем судия.

　　这个句子的所指意义一目了然，即：

　　我手持正义宝剑行进。

　　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这句话有个特点，即按字母无论从左向右还是从右向左度都可以，而且意思相同。这就是这个句子的主要意义，即它的语言内部意义。因此可以把他译为：

　　人小非小人。

　　无论从左向右读还是从右向左读，译文都表达了同一意思。但是绝不可译为：

　　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

　　这个译文虽然表达了原文的语言内部意义，却把上海搬到俄罗斯去了！

　　小结

　　本章简要地介绍了翻译中语义的传达问题。翻译中传达语义，指的是传达原文的一切意义，包括所指意义，语用意义和语言内部意义三方面的内容。需要指出的是，在一般情况下，三者的传达顺序，按其重要性来说，依次是：所指意义，语用意义，语言内部意义。毫无疑问，科技文章，应以传达所指意义为主，但是笼统地把三者的传达顺序按文章体裁划分则是不科学的。不如说，它在不同的语言环境中应有不同的侧重。这一点，在本讲三节的译例中可以看得非常清楚。

　　作者简介：蔡毅北京外国语大学退休教授。历任北京外国语学院俄语系翻译教研室主任兼《俄语学习》主编，俄语系主任兼外国语言研究所副所长，研究生导师，苏联塔什干大学东方系教授，《中国俄语教学》副主编等职。曾为第二届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理事，第三届俄语教学研究会理事，北京市翻译工作者协会副秘书长，北京外国问题研究会常务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