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义除了所指意义之外，还有语用意义。

　　什么是语用意义呢？我们还是先看下面的例子：

　　Алчные стремления воодушевляют его на риск.

　　贪心鼓舞着他去进行冒险。

　　这句话出自某双语词典的词条。读起来感到很别扭。

　　原因何在呢？

　　原来某些词，它们的语义中含有说话人(原文作者)对该词所指事物抱有“褒”或“贬”，“肯定”或“否定”的态度。这种感情即属于词的语用意义。翻译时如果未能确切传达这种语用意义，就不能说是全面的传达了语义。

　　孤立来看，воодушевлять译为“鼓舞”，当然无可厚非。但是在上面的具体语境中，主语是“贪心”，含有明显的贬意，而谓语“鼓舞”则一般带有“褒”意。主谓很不协调。在这里就应当根据“谓语从主”的原则，使主谓表达的感情一致起来，译为：

　　贪心驱使他去进行冒险。

　　同样道理，Нас воодушевляет на трудовой подвиг партия.则应译为：鼓舞我们建立劳动功勋的是党。

　　再看下面的译例：

　　“Бернштейнианство” явилось первым бутоном пышно расцветшего впоследствии оппортунизма в рядах социал-демократических партий всех стран.

　　“伯恩斯坦主义”是后来在各国社会民主党队伍中盛开的机会主义之花的第一个花蕾。

　　“伯恩斯坦主义”是马克思主义的敌人。用“盛开之花”、“花蕾”来表达对敌人的感情，当然有悖原意。在这里从上下文来看，应当表达的是一种“贬”的感情，因此，这句话可译为：

　　“伯恩斯坦主义”是后来在各国社会民主党队伍中盛行的机会主义的始祖。

　　В первых же своих литературных опытах Маркс бичует косность окружающей его среды, зло высмеивает филистерство.

　　马克思在其初期作品中就抨击过周围的保守势力，恶毒地嘲笑庸俗习气。

　　用“恶毒”两个字来形容马克思的嘲笑，已是把自己放到马克思的敌人的立场上去了！

　　在这里зло表达的不是“恶毒”而是гневно，是“正义的谴责”，因此应译为“愤怒”、“狠狠地”。全句可以译为：

　　马克思在其初期作品中就抨击过周围的保守势力，愤怒地嘲笑庸俗习气。

　　восстание可以译为“起义”，也可译为“暴动”，защита可译为“捍卫”，也可译为“包庇”；дело可以译为“事业”，也可以译为“勾当”，вдохновитель可以译为“鼓舞者”，也可以译为“吹鼓手”等等，等等。关键在语境，上下文。翻译时必须通过逻辑推理，判断说话人对所指事物的感情是“褒”还是“贬”。

　　语用意义，除了感情色彩外，还包括修辞特征和语域。

　　修辞特征指的是某些词只能用于一定体裁和类型的语言中。词被固定在一定语体的这种特性是它的语用意义的组成部分，翻译时也必须予以传达。这就是说，不能把原文的口语译为书面语，也不能把文学作品的语言译为政论作品的语言等等。

　　且看下面的译例：

　　Шофер, вооруженный гаечным ключом, долго возился с мотором.

　　用扳手武装起来的汽车司机修了半天发动机。

　　显然вооруженный一词在这里译为“用……武装起来的”是“大词小用”，违反了原文的修辞特征，把一般口语译为书面的政论语体了。

　　正确的译文是：

　　汽车司机用扳手修了半天发动机。

　　Село кончалось низким деревянным домиком.

　　村镇以一座低矮的小木屋而告结束。

　　把кончаться чем译为“以……而告结束”当然可以，但是在这个具体情况下却显得不伦不类。同样是由于语体不协调。

　　正确的译法是：

　　村镇的尽头是一座低矮的小木屋。

　　На корнях развиваются корневые волосы. Они образуются на молодыхкорешках. Корневой волосок живет не более суток.

　　根上发展着根毛。根毛形成在年轻的幼根上。根毛生存不超过一昼夜。

　　上面的译文是用日常用语翻译科学语体，科技人员看了会发笑的。

　　正确的译法是：

　　根上有根毛。根毛长在新生的幼根上，根毛的寿命不超过一昼夜。

　　Налево чернело глубокое ущелье; за ним и впереди нас темно-синие вершины гор, изрытые морщинами, покрытые слоями снега. (Лермонтов)

　　左边的深谷已经变黑，在峡谷和我们之间是暗兰色的山峰，布满褶皱，覆盖着雪层。

　　这是用科技语体翻译文学作品。原文表达的情景丧失殆尽，读来索然无味。

　　试比较：

　　左边的深谷已是黑茫茫的一片，在峡谷和我们之间，苍翠的峦峰叠嶂起伏，布满层层积雪。

　　显然后一种译文更能传达原文的艺术意境。

　　语域指的是遣词的交际条件和环境。语域有“亲昵”、“随便”、“中性”、“正式”、“庄严”等五种。例如，同亲友谈话时的用语不同于陌生人的谈话，正式场合讲话也不同于聊家常等等。翻译时必须准确传达词的语域。这也是传达词的语用意义的一个方面。

　　且看下面的译例：

　　Какой сын у тебя внимательный, Егоровна! Как бы далеко ни был – про день рождения матери не забудет... (Горький)

　　叶戈罗夫娜，你儿子可真关心人！不管离家多远，总记得母亲生日…

　　把译为“关心人”，孤立起来看当然可以。但这里是两个熟人之间聊家常，而不是给人做鉴定。上述译文把“亲昵”语域译成了“正式”语域。

　　试比较：

　　叶戈罗夫娜，你儿子可真会体贴人！不管离家多远，总记得母亲生日…

　　– Ты что так сидишь? – спрашивала я.

　　– Я задумалась, – отвечала Зоя.

　　(Космодемьянская)

　　“你坐着干嘛呢？”我问她。

　　“我在思索哪！”卓娅回答。

　　这是一段母亲同自己五岁女儿之间的对话。五岁的孩子怎么能讲出“思索”这类成年人的话来呢？译文是把“中性”语域变成了“庄严”语域。

　　试比较：

　　“你坐着干嘛呢？”我问她。

　　“我在想事哪！”卓娅回答。

　　- Хорошо, Минька, я тебе скажу. Одна девочка... Но это секрет! Никому!

　　– Не. Могила.

　　“好吧，敏卡，我告诉你。有个小女孩……不过，这是秘密！对谁也不能说！”

　　“不说。我要像坟墓一样地沉默。”

　　这里是两个小朋友之间的对话，显然，从孩子嘴里是讲不出“像坟墓一样地沉默”之类的话来的。这里不仅把“亲昵”语域译成了“庄严”语域，而且把日常生活口语译成了文学语体。

　　试比较：

　　“……”

　　“不说，绝对不说。”

　　翻译时根据上下文和语境，通过逻辑判断透彻理解词的语用意义并予以传达，是全面传达词义的又一个方面。这里需要强调的是：所谓语用意义，无论是感情色彩、修辞特征，还是语域，指的都是原文中词所具有的，而构成翻译中难点的则是原文中“中性词”在一定上下文和语境中获得的语用意义。至于原文中语用意义鲜明的词，也就是说，无需上下文和语境而语用意义一目了然的词，只要照字面译出即可，这里就不多赘言了。

　　然而传达了词的所指意义，又传达了词的语用意义，还不能说是传达了词的全部意义。

　　作者简介：蔡毅，北京外国语大学退休教授。历任北京外国语学院俄语系翻译教研室主任兼《俄语学习》主编，俄语系主任兼外国语言研究所副所长，研究生导师，苏联塔什干大学东方系教授，《中国俄语教学》副主编等职。曾为第二届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理事，第三届俄语教学研究会理事，北京市翻译工作者协会副秘书长，北京外国问题研究会常务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