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看下面的译例：

　　А после смерти Ленина, 31 января 1924 года, пленум ЦК ВКП (б) объявляет “ленинский призыв в партию”.

　　而在列宁逝世之后，1924年1月31日俄共(布)中央全会宣布了“列宁号召入党”。

　　读了译文会产生一系列的问题：列宁什么时候和为什么提出这样的号召呢？它为什么偏偏要在列宁逝世后才宣布呢？

　　问题就出在对ленинский призыв в партию的理解上。

　　那是在1924年1月21日列宁逝世之后，成千上万的苏联工人表示要以实际行动弥补列宁逝世给党和国家带来的沉痛损失，纷纷向党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布尔什维克党中央为了满足先进工人的这种愿望而宣布大批接受先进工人入党，宣布“ленинский призыв в партию”。

　　只有了解当时的历史背景，才有可能正确理解“ленинский призыв в партию”的内涵，从而得出正确的译文：

　　而在列宁逝世之后，1924年1月31日俄共(布)中央全会宣布了“为纪念列宁而发展党员”。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翻译只靠通晓原语和译语两种语言是不够的，还必须熟悉原语国的文化以及原语国和译语国在文化上的差异。需要说明的是：这里所说的文化，是就其广义而言，包括国情、历史、文化、传统、风俗、习惯等等。

　　普希金的小说«Станционный смотритель»开头有这样一句话：

　　Кто, в минуту гнева, не требовал от них (смотрителей) роковой книги, дабы вписать в окую свою бесполезную жалобу на притеснение, грубость и неисправность?

　　译文是：

　　谁没有在气愤的时候向他们(驿站长)要过那本宿命的簿子，以便在它上面写下他对压制、粗野和疏忽的无益的怨诉？

　　看了这段译文，读者一定会问：“宿命的簿子”是什么呢？驿站长怎样对来往旅客进行“压制”呢？“怨诉”又指的是什么？向谁“怨诉”呢？

　　这是由于译者不熟悉或未考虑俄国文化，就词译词造成的。

　　首先谈роковая книга。过去，旧俄的驿站备有一个小本子，相当于我们现在的“意见簿”，来往旅客可以把自己对驿站、对驿站长的意见写在上面。正因为如此，这个小本子关系到驿站长的前程，而被称作роковая книга，意思是“性命攸关的簿子”、“要命的簿子”。

　　其次谈притеснение。这个词确有“压制”的意思。但这里它指的是旅客对驿站长的抱怨。在旧俄驿站长的地位是十分低下的(这一点从小说中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他对旅客绝谈不上什么“压制”。在这里притеснение的具体含义是“刁难”(如推说没有马匹之类的话)。

　　顺便指出，把грубость译为“粗野”，失之过份。把неисправность译为“疏忽”，也不够确切。

　　基于以上的认识，从旧俄的文化背景出发，可以把这句话译为：

　　谁没有在火头上向他们索过要命的簿子，毫无意义地写下自己对所受刁难、失礼和怠慢的怨言？

　　一般说来，处理“文化背景词语”的办法主要有二：一是进行解释性翻译，二是加注；有时则是解释、加注兼而有之。请看下面的译例：

　　А сорока-то сидит на ветке под окном не без поводу. Крик ее вызывает опять невольную скуку по Прохору, который скитается в далеком плавании. (В. Шишков)

　　喜鹊不会平白无故地落在窗前的树上。听到它的叫声，(安菲莎)不由得又思念起远航的普罗霍尔来。

　　译文在读者的心目中，“喜鹊到，喜事到。”读了上面的译文会使人联想到安菲莎思念的普罗霍尔快要回来了。然而，原文却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在俄罗斯人的心目中сорока是“饶舌妇”、“小偷”，是令人讨厌的家伙，是不祥之兆！这里讲的是安菲莎因为亲人远航而牵肠挂肚，惴惴不安。

　　因此这句话的正确译法应当是：

　　鹊儿不会平白无故地落在窗前的树上。听到它的叫声，(安菲莎)不由得又思念起远航的普罗霍尔来，为他担忧。

　　把сорока译为“鹊儿”，是为了回避“喜”字，以免造成误解，再加上句末增添“为他担忧”四个字，则弥合了两种文化差异造成的联想差异。

　　再看下面一段对话的译例：

　　— Значит в часть?

　　— В часть, товарищ генерал.

　　— Не передумаешь? — Начальник вдруг перешел на “ты” и обращения этого уже не менял. (Николаев)

　　“这么说要下部队？”

　　“下部队，将军同志。”

　　“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首长突然改用“你”来称呼，并且后来就再也没有变。

　　译文和原文字字对应。但是“改用‘你’来称呼”是什么意思呢？两个人当面对话，而且是长辈对晚辈、上级对下级，不用“你”又用什么来称呼呢？对于不了解俄罗斯民俗的人来说，产生这样的疑问是很自然的。

　　原来，俄罗斯人之间，尤其是在陌生人之间或正式场合，往往以вы相称。如果用ты，即“你我相称”，则表示关系密切。翻译时一定要把这类背景意义充分表达出来。

　　因此，上面一段对话的最后一句可以译为：

　　首长突然改用亲昵的“你”来称呼，并且后来就再也没有变。

　　有一段描述婚礼的场面：

　　Все текло мимо меня – время, возгласы “горько”, смех, сверкание света в бутылках, лица людей, – как река ... (Андреев)

　　时光，“苦啊”的喊声，笑声，灯红酒绿，人们的面孔——所有这一切都像河一样从我的身边流逝……婚礼的宴席上为什么要喊“苦”呢？不熟悉俄罗斯风俗的读者一定会感到茫然：按照中国人的逻辑应当喊“甜”才是！

　　在这种情况下也必须加注：

　　俄罗斯人有这样一个习俗：婚礼上宾朋高喊“苦啊！”就是要求新婚夫妇互相亲吻，用甜蜜的吻来解除苦味。

　　有了这个注，读者才能领会到其中的奥妙。

　　普希金在小说«Капитанская дочка»中写到普加乔夫的起义军逼近，司令催促自己的妻子带着女儿赶快离开时，有这样一段话：

　　Прощай, прощай, матушка! – сказал комендант, обняв свою старуху. – Ну, довольно! Ступайте, ступайте домой: да коли успеешь, надень на Машу сарафан.

　　“再会，再会，亲爱的！”司令说道，拥抱了自己的老伴，“好了，够了！赶快回家去吧，如果来得及的话，给玛莎换上萨拉方。”

　　读者看了上面的译文，一定会产生疑问：“萨拉方”是什么？为什么在军情紧急时偏偏要穿“萨拉方”？难道它是一种防弹服？

　　在这里也必须加注：萨拉方是过去俄国农家妇女穿的一种无袖长衣。

　　但是看了注之后读者仍然会感到不解：在如此危急时刻，为何还要打扮？因此同时还需要解释：

　　“再会，再会，亲爱的！”司令说道，拥抱了自己的老伴，“好了，够了！赶快回家去吧，如果来得及的话，给玛莎换上萨拉方，改扮成一个农村姑娘。”

　　“改扮成一个农村姑娘”是意思的核心，有了这句解释，读者才能掌握当时司令的心态：他知道普加乔夫的队伍是不伤害老百姓的，因而可以利用这一点让女儿逃命。

　　翻译中为了弥合俄汉两种文化差异造成的隔阂，有时还可以采用代换的办法：

　　西蒙诺夫的剧本«Русский вопрос»中有如下一段对白：

　　Джесси. ...Я думаю, что Гарри пригласит меня сегодня ужинать.

　　Гульд. Но он прилетел из Японии только сегодня ночью.

　　Джесси. Да. Знаю. Я его встречала на аэродроме.

　　杰西：……我想加利今天是会请我吃晚饭的。

　　胡佛：可是他今天夜里才从日本飞来呀！

　　杰西：是的，我知道。是我在飞机场接他的。

　　上述对话的译文在时间上出现了混乱：从杰西的话来看，二人对话的时间是在晚饭前；从胡佛的话来看，二人对话的时间至少是在午夜。

　　问题出在сегодня ночью的译法上，具体地说，出在сегодня ночь的时限上。俄语中的сегодня ночь并不总能与汉语中的“今天夜间”划等号，它可以表示“今天夜里”，也可以表示“昨天夜里”或“今天早晨”(即昨天午夜后到今天黎明前那段时间)。从对话的上下文来看，胡佛的话应译为：

　　可是他今天早晨才从日本飞来呀！

　　在这个具体上下文中，用“早晨”代替“夜间”，不仅是允许的，而且是必须的。只有这样才能避免俄汉两种文化差异造成时间上的混乱。类似的例子我们在《所指意义的传达》中谈到зима的译法时也曾遇到过。

　　Венера перешла уже выше сучка, колесница Медведицы со своим дышлом была уже вся видна на темно-синем небе, но он все еще ждал. (Л. Толстой)

　　金星已经升到树梢上空了，大熊星座的车身和车辕在苍茫的天空中已经十分清楚了，可是他还在等待。

　　如果说大熊星座作为天文学的一个术语，中国读者还熟悉的话，那么“车身”和“车辕”在这里指什么却很难让人理解了。在这种情况下就可以用中国人所喜闻乐见的形象予以代换：

　　金星已经升到树梢上空了，北斗星的勺和勺把在苍茫的天空中已经十分清楚了，可是他还在等待。

　　“形象代换”作为一种翻译技巧今后还要专门论述，这里就不赘言了。

　　总之，语言和文化是不可分地联系在一起的。翻译时只有确切传达了原文反映的文化成素，才算是充分传达了原文的内容，否则就是未尽到译者的责任。

　　作者简介：蔡毅北京外国语大学退休教授。历任北京外国语学院俄语系翻译教研室主任兼《俄语学习》主编，俄语系主任兼外国语言研究所副所长，研究生导师，苏联塔什干大学东方系教授，《中国俄语教学》副主编等职。曾为第二届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理事，第三届俄语教学研究会理事，北京市翻译工作者协会副秘书长，北京外国问题研究会常务理事。